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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iddharth Chatterjee 是联合国驻华协调员,中文名叫常启德。驻地协调员是联合国发展系统最高级别驻地代表。

今天,我邀请 Sid(大家也称他为常大使)从国际的视角,跟大家分享性别平等。

常大使一直非常看重性别平等和女性赋权。近 30 年里,他曾担任联合国驻肯尼亚协调员,联合国开发署和人口基金驻肯尼亚代表、联合国项目事务署中东和欧洲区域代表,以及联合国伊拉克援助团办公室主任。他还曾在印度尼西亚、索马里、南苏丹和苏丹办事处担任领导职务,并参与了联合国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特派团的工作。今年,他来到了中国。

LQ:

您什么时候开始对性别平等这个话题感兴趣的?

Sid:

这跟我自己的家庭生活有关。我的姥姥 11 岁就结婚了,生了 10 个孩子,其中 9 个孩子存活下来。而我小时候对姥姥的印象就是,她总是很瘦弱、弱小的样子。

与此同时,我父母的关系是非常平等的,所以,我在家庭中看到了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女性处境。

我出生在印度。当时的印度,女性身处在非常父权的体制下,属于更弱一方的位置。大家都觉得世界就是这样子的,不仅仅是印度,其他很多国家也都有这种情况。

还有很多其他情况,比如小孩子们,特别是男孩们,从小被爸爸打到大,大家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。当时的社会上,有很多这样大家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,社会从小就给孩子们这么洗脑。

就连很多女性都觉得,自己被丈夫打,也没什么问题。

但我父母所受的教育以及他们所从事的工作,让他们之间建立了非常平等的关系。在我很小的时候,父母就把这种性别平等的价值观赋予了我,所以,我想挑战这种不公平的现状。

在联合国的日子里,一直非常强调性别平等,这是我主推的价值观里很重要的一部分。

作为一个男性,我也特别强调“he for she”,让男性一起加入到推动性别平等的行动里来。其中一件事情,就是从各方面提供给女性的服务,不管是从教育上面,还是从医疗方面,都是非常重要的。

有时候,我也会指出哪些国家可以做得更好,哪些国家还有进步的空间。

比如说,2019 年 3 月 8 号妇女节前夕,我在路透社上面发表了一篇文章,特别强调了当时的美国特朗普政府在对于女性,特别是对于性与生殖健康服务方面的政策的退步。这不能算是一种批评,而是我们要陈述事实,我们要看到事情的现状。

Sid 发表在路透社上的文章:“让我们别让生殖健康和权利的时钟倒转”

LQ:

为什么大家应该关心性别平等?为什么男性应该关心?为什么企业们应该关心?为什么社会和政府应该关心?

Sid:

有这么一种说法,当你教育一个女孩子的时候,你教育的是一整个家庭,你教育的是一整个社区,你教育的是一整个国家。

所以,投资教育女性,它的回报其实对男性、对整个家庭、对整个社会都是更有益的。它的回报是更广泛的。

在一个双职工家庭里,当女性的教育水平和收入都提高了的时候,对男性来讲,他也有更多的可支配收入,同时,不管是收入上还是教育上,他们的孩子也都会得到一个更好的全方位的影响。

比如世界二战的时候,欧洲男性都去打仗了,女性在家里、社会上承担起了以前男性要做的事。男性打完仗回来后,发现这个社会一切都在正常运转。接下来,男性和女性一起共享这个社会,同时对社会进行贡献。

所以说,并不是大家特意地去生生创造出来“性别平等”这个概念,而是历史发展到那里,我们就能看到性别平等的出现。

LQ:

您刚才提到世界二战,如果我们希望性别平等更深入推动,难道只能通过类似这种的剧烈变革吗?在全世界范围内,性别平等是更前进了,还是这两年更后退了? 

Sid:

(全球性别平等)绝对是更退步了。除了我之前指出的例如特朗普政府在政策上的不足以外,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在全球疫情背景下性别平等的退步

疫情进一步加剧了已有的性别不平等,并很有可能导致过去数十年来全球的共同努力都停滞或者倒退。有相关的数据显示,这场疫情将使全球范围内约近 5000 万的妇女和女童重返贫困。

在封城期间,全球各地针对女性的各种暴力事件增加,残障女性在获得必要服务方面也面临了更多的障碍。

由于女性是在非正式行业的从业主体,所以比起男性来说,她们会更直接地面对经济行业遭受重创的影响,女性失去生计的速度也随之加快。

“由于新冠病毒丢掉了工作”

而在数字技术接轨方面,数字性别的鸿沟也依然存在,特别是在不发达国家的地区。另外我们可以看到,在应对疫情的战斗中,女性是冲在前线的,担任着医护人员和护工的角色。女性构成了这一领域全球 70% 的劳动力。

 所以在全球疫情的背景下,性别平等的步伐事实上是停滞、甚至在往后退的。

LQ:

那我们如何改变现状呢?

Sid:

有三个 P,一个是 Political will,一个是 Public policy,一个是 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。

第一个是政治意愿,也就是一个国家真心地认为性别平等这件事非常重要。我们别忘记女性是能顶半边天的,女性也的确是占了一半的人口,我们不能忽略一半人口的需求和权益,所以,从政治意愿上去意识到、去认可这个问题,是非常重要的。

第二个是正确的公共政策。中国成功地让将近 8 亿人民脱离了贫困,这就非常需要强大有效的公共政策,如果没有的话,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。

第三个就是公私伙伴关系。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合作方?如何让政府、私有企业和各大机构共同合作?

我们必须要让更多的女性进入社会,进入到管理层的不同阶段和层次。世界上有很多成功的例子,比如说,卢旺达 60% 以上的议员都是女性,而阿联酋在让女性身处有影响力的职位、让女性进入科研及其他行业上,是做得非常好的。

曾经中国的劳动力大军里面,一度有 64% 的都是女性。所以,第一步先有这种政治的意愿是非常重要的,接下来我们再想怎么通过 PPP(公私伙伴关系) 的合作方式,通过这些项目,让性别平等和女性赋权可以变成一个更直接的现实。

我举一个公私伙伴关系的例子:

我在肯尼亚时,非常成功地做了一个平台,由联合国牵头,最早有三家企业加入。一个是来自中国的华为(Huawei),另外一个是来自美国的默克(Merck),第三个是来自荷兰的飞利浦(Phillips)。

这三个公司加入了以后,很快我们又有了另外三个合作方:英国的葛兰素史克(GlaxoSmithKline ),肯尼亚的狩猎通信基金会(Safaricom Foundation),肯尼亚医疗健康联合会(Kenya Healthcare Federation)。

在仅仅两年半的时间里,就有 80 家私有企业来加入我们,合作平台的投资基金也从最初始的 1500 万美金,变到了 1 亿 5000 万美金。

我们很强调的一点是,利用大数据,利用高科技和创新来解决这些问题,两年半的合作时间里,我们降低了 1/3 的孕产妇的死亡率。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要达到这个成绩,可能都需要 10 ~15 年的时间。所以,这种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的方式是绝对可行的。

LQ:

下一次您见习主席的时候,如果您只能跟他谈三个问题,您会跟他聊什么?

Sid:

第一点,我一定要跟习主席谈他的高瞻远瞩,就是 2030 年前碳达峰,2060 年碳中和。

我会把我能带领的所有联合国的资源都投入到这件事情里,这是一个对全球、对每个公民都极其重要的、威胁到我们生存的大问题,特别是在2019 冠状病毒疫情之后。

全球经济如何进入到下一个更可持续、更绿色的创新型的循环和发展,这一点上中国体现出了一个身为全球负责任的大国的领导力。我希望告诉习主席,我们联合国对这件事情也非常看重,并承诺会坚持下去。

美国总统气候特使 John Kerry 来中国上海的时候就提到,绿色革命会像工业革命一样重要。我认为,性别平等必须是绿色革命的核心的一部分,不管是在 STEM 方面,还是农业、可再生能源方面,女性对整个劳动力的贡献,对整个全球经济重建的贡献,都非常重要。

第二点,我会和习主席谈中国的乡村振兴战略。性别平等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,不管是对于女性的教育,各项服务支持,还是女性在整个乡村振兴里的几个重要环节。

第三点是南南合作。中国有非常多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的经验,而这种非常有价值的分享是能帮到全球的。

比如说,有没有可能把中国改革开放后 40 年里经济快速发展的经验赋予非洲,也许,非洲可以在 15 年的时间里就实现这种快速的发展。

因为中国刚打开国门发展经济的时候,全球科技还没有到达现在的程度。如今,中国的经验可以帮助更多的国家,让它们更快地经济发展。其他国家学到经验后,甚至可能会弯道超车,快速赶上。

今年10月25号,就是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 50 周年纪念,这会是我和习主席最主要探讨的一个主题。同时就像我刚才谈到的,性别平等,会是中国在联合国所有工作里的一个各方面都很重要的体现。

LQ:

美国刚从阿富汗撤军,阿富汗的整个政局有了巨大变化--您怎么看这个情况?

Sid:

当地妇女和女童的权益需要我们给予更多的重视。我非常期待看见,中国作为联合国的成员,特别是常任理事国之一,在相关问题上发挥更大影响力。

国际上在关注阿富汗时,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去关注妇女和女童、关注性别平等,无论是可以上学受教育的权利,还是医疗卫生方面的关照,都是非常重要的。

阿富汗女性

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里面,性别平等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,我们非常期待看到中国在这方面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。

LQ:

您认为在性别平等方面,中国跟全球对比,哪方面是做得非常好的,哪方面还有进步空间?

Sid:

我觉得中国在女性创新方面做得非常好。女性有了更多的独立自主权,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到 STEM 这个领域,不管是在医疗、科技还是航天方面,都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出现。(STEM:Science科学、Technology科技、Engineering工程、Mathmatics数学)

同时,我们还有更多可以去做的,包括刚才我提到的绿色革命方面,就需要有更多的女性力量加入进来。特别中国有高人口基数,有如此大经济体量,当中国做起来,全球都会受益。

女性获得 1 份 STEM 领域的工作的同时,男性获得了 5 份

政策方面,需要从基层做起,需要从小学就做起,需要从每一个县做起,需要系统性地让所有女孩们都有这种机会,有环境给她们赋能,让她们可以更好地进入到初中,进入到高中,再到大学。

相关激励机制也很重要。比如可以从竞争的角度,看全国的哪个县里有更多的女生是在这种 STEM 的学校里和专业里毕业的,或者各个省之间进行对比。

微软2018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,随着女孩年龄增长,选择 STEM 科目的意愿在下降

全球排名前50的女性亿万富翁里,其中五分之一都是中国的女性。这种现象表明,教育和工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,它可以让女性参与到社会的发展中,调动起社会经济增长的全部潜力。

放眼全球,你会发现在经济发展上非常成功的国家,那里的男性和女性都是同时在工作的。而对于世界上那些经济不好的国家,你会发现,男性和女性在工作方面的差距是非常大的。

所以,让女性发挥她的全部潜力,对整个社会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都非常重要。

LQ:

优惠性差别待遇(Affirmative action)从配额的角度给女性更多的指标,比如最低需要多少女性是董事会成员。您怎么看这个设计?

Sid:

这种配额非常重要。通过配额政策,我们发出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。像很多其他事情一样,女性的权益和性别平等都是在逐渐推动的过程中-Work in Progress。

拿联合国来讲,联合国驻各国协调员已经是完全的性别平等。一半是女性,一半是男性。

LQ:

很多人觉得,这种最少需要百分之多少的女性的规定,会不会有点太简单粗暴?甚至有的人觉得,这样对男性不公平。

Sid:

我理解这个说法的出发点。但在性别平等依然如此不均衡的情况下,在我们距离性别平等还差那么远的时候,我们需要有这样的配额,来帮助我们更好去实现。在实现性别平等之前,这个配额还是非常有必要的。

我们要从概念上让大家改变之前的惯性习惯,就是更多男性比女性位于高级职位上。所以,我们必须要有很多的行动去进行改变。

LQ:

中国一个叫杨笠的脱口秀演员说了一些性别相关的段子,导致在网上有很多男性攻击她,说她挑动性别对立。还说女权都是假的,不存在性别平等,很多女权是受到了邪恶的国外基金赞助,希望以此来破坏中国内部的和谐。

这种反对的声音如此之强,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想,怎么到了现如今还会有这么多人去反对性别平等这件事?

Sid:

我听说过此类事件。性别平等之所以是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之一,就是因为我们还完全没有达到希望的平等。

这种平等,不仅是嘴上说说,不仅是例如一场演讲上5个嘉宾最起码要有一个是女性;不仅仅是这样,而是全方位的性别平等。

而且这件事情不光在中国,在全球所有的地方,我们都需要做得更多。即便是很多北欧国家,在很多方面都做得非常不错,但也依然没达到完全平等,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。

我想特别强调的是,性别平等不仅对经济发展有利,更是对社会发展有利,也是道德上非常重要的。

最关键的,它是我们人类人性的一部分。

我认为在杨笠这类事件里,网上一部分网民的说法,并不是真正的大多数人的看法。

我们看到有这种“沉默的大多数”的现象,很多人可能什么都没说,但这并不代表ta们对这件事情就是认可的,也不代表ta们没有在自己的家庭、社区和身边,去进行和推动这件事。所以,我们不能拿网络上的这种抨击来作为衡量性别平等进步与否的指标。

从我自己在全球许多国家工作生活过的经验来看,我可以告诉你,中国在性别平等方面做得相当好。我也希望看到中国政府在这方面继续推动,成为全球在这方面的一个领导,展现出更多全球领导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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